大山深处的年味

文/唐幸福

春节是中国最重要的传统节日，闯荡四面八方的游子，无论走多远，总会在过年前千里迢迢地赶回家，与亲人团圆。一家人欢聚一堂，品尝父亲烧制的一桌美味佳肴，吃着母亲特制的湯圆，喝着不同口味的琼浆玉液，举杯相互祝福着来年的渴求和奢望。

春节是一幅绝妙的风景画，是一首情意绵绵的诗，是人们精神的一种最高境界。我的记忆中有无数个美好的春节，但最难忘怀的还是一九六七年云南边陲普文县高山寨的那个春节。

一九六七年二月八号下午，我们正忙着架设通向中老（老挝）边界战备公路的最后一座木桥。山涧铃响马帮来，举目望去，是团后勤处一位助理员带着长长的马帮向高山寨走来，＂今天大年三十，团里送年货来了＂！我们欣喜若狂，放下手中的工具，在营部管理员带领下，快步地奔跑着迎了上去。后勤助理员拿出一份清单交给管理员，他一边清理着马背上的物品，一边交待着＂把最后四匹马驼着的竹筐放下来，其余的马队还得将物资送到筑路更远的三个连队＂，管理员边说边带着马队前行。卸下的竹筐里有橙黄色的打洛柑橘、苹果，几块猪肉、三袋大米和面粉、一麻袋莲花白菜，过年能饱饱地吃上一顿鲜肉鲜菜，真是我们的奢望。分管营部的李副营长宣布：＂现在提前收工＂。今天过年，大家在小溪旁痛痛快快地洗个冷水澡；尽管山泉水冰寒刺骨，我们却洗得热火朝天，有的战友相互泼水，有的干脆打起了水仗…。

换上干净的军装，喜迎大山里的春节。营部书记员早已把红红的对联贴在我们住地的各栋窝棚门框上，两边插上彩旗，交相辉映，过年的味道更加浓烈。吃罢晚饭，大家带上自制的小竹橙，参加营部的团圆晚会。下午营部驾驶班平出了三百多平米的山地，我们在空地上燃起三堆菁火，各班按照顺序在新的场地上围成一个大圆圈。晚会还未开幕，各班相互拉歌，我们侦察班一曲《打靶归来》，在山谷中回荡。歌声此起彼伏，把晚会推向高潮。晚会第一个节目是无线电班的任班长和两老兵扮演的《三老倌逛新路》，把我们修路事迹编进去，加上四川人学说典型的云南思茅腔，真有点＂贵州骡子学马叫＂，笑得大家前仰后翻。晚会上营部给养员挨个给每人发了思茅地委春节慰问品，两个著名的打洛柑橘，两个红彤彤的大苹果。我们一边欣赏自编自演的节目，一边品尝甜蜜蜜的橘子，一扫几个月连续奋战，抢修战备公路的疲惫，干部战士都沉浸在浓郁的年味之中。

晚会结束时，李副营长宣布：明天上午九点，各班派人到伙房领面粉、肉和菜，包饺子过春节＂，大家一阵欢呼；他停顿了一下，提高音量说：＂明天下午二点，总政歌舞团云南边疆慰问分队从高山寨到营地慰问演出＂，听到这里，大家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，顿时掌声雷动，在山间久久地回荡。春节包饺子，是战友们的拿手戏，我们侦察班是营部第一个煮饺子，十二人围着两大盆饺子，以汤代酒，相互祝福着新年，笑声、欢呼声和碗碗相碰的清翠的响声，夹杂在一起，在大山里回荡。

正当我们吃得热闹的时候，李副营长吹响了口哨，招呼大家静一静：＂总政歌舞团的演员们到了高山寨子，因还有五公里的公路没修通，要靠步行；指挥排派人赶紧到高山寨，把演员接上山＂。我们侦察班和无线电班迅速放下饭碗，在排长的带领下朝高山寨跑去，崎岖不平的山路，挡不住我们的双脚。在寨子出来的小路上，我们碰到总政歌舞团的同志们，＂帮演员们拿道具和乐器＂，排长命令道。大家争先恐后地从演员手里拿过道具和乐器，見没有东西可以帮拿，我正尴尬之时，只听排长说：＂东张西望啥！小女兵脚歪了，扶着她走＂。我举目望去，只见队伍后边一位一米六右右的苗条女兵，拄着一根木棍，在另一名女兵的搀扶下，一拐一蹶缓缓地走来。军帽下清秀的圆脸，两只黑呼呼的大眼睛，忽闪忽闪地，两个小酒窝在苹果色的脸蛋上此起彼伏；她那一拐一蹶，更显婀娜多姿；好漂亮的兵妹妹，瞬间我的脸涨得通红。＂小弟弟，有啥害羞的，快来扶我一把＂，女兵招呼道。扶着女兵走，真的太为难了，排长发话就是命令，又不得违抗，我红着臉走过去，仔细察看她的右脚，脚踝关节红肿，＂已经内出血，必须冷敷＂，我告戒她们。另一个年龄大一点的女兵告诉我：＂出寨子刚走上小路，她一不留神，就歪了脚＂。想起学过的救护知识，我拿起军用水壶，飞快地跑到箐沟打来冰冷的山泉水，掏出军用挎包的白毛巾，来到女兵身边，给她做冷敷。

她把右臂搭在我的左肩上，扶着她慢慢地走在山路上。两个女兵很健谈，问我那年当兵的，今年多少岁，我告诉她们：＂去年三月参军的，刚满十八岁＂。受伤的女兵笑着说：＂你还得叫我老兵姐姐，我六五年八月入伍，今年巳满十九岁＂。我们边谈边走，不时地给她换冷敷，心里真把她当姐姐了，紧张的情绪慢慢地松懈了很多。另一位女兵看了手腕上的手表，紧张地说：＂只有二十分钟就要开始慰问演出了，离营地还有多远啊＂？＂估计还有四公里路，要不我背着小姐姐走，这样既可以保护受伤的脚踝，又能保证按时到达＂。小姐姐微笑着点头同意了，我背着她快速地奔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，不知不觉头上巳冒出了汗珠。小姐姐＂轻伤不下火线＂的勇敢精神鼓励着我，虽然气喘吁吁，仍飞快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，一定要在演出前把她送到营地。女兵的脚裸随着一次次冷敷，慢慢消肿了。＂你还懂医术？＂她惊讶地看着我。＂参军后学习自我救护知识，懂得一点；可能是这山泉水长年累月地浸泡树叶和各种植物，含有消炎止痛的药物成分吧＂！我得意地笑着回答她。边说边走，不经意间已经到了我们的营地，＂小弟弟，谢谢你一路细心地护理＂，她边说边在我的脸蛋上轻轻地亲吻一下，表示谢意。我一抬头，四目相对，瞬间我们俩个的脸涨的彤红。我拿出急救包告诉她，＂演出前用绷带把脚踝缠紧，演出后再把绷带松开，防止再次受伤＂。我向小姐姐敬了个军礼，急急忙忙归队了。

一男一女两位主持人，＂宣布慰问演出开始＂。朱教导员走上前台，首先代表全营官兵，对不辞辛劳前来慰问的总政歌舞团赴云南边疆慰问小分队，表示衷心的感谢；总政歌舞团一名副团长，宣读了总政给云南戍边干部战士的慰问信。接着慰问演出开始，第一个节目是舞蹈《洗衣舞》。几名女兵穿上藏族服饰在小溪旁嘻嘻嘻哈哈地洗衣服，一名男兵端上一盆子衣服上场，一位藏族小姑娘上前抢过男兵的衣服，几个藏族姑娘笑声朗朗，围过来替男兵洗衣服。舞姿潇洒，歌声悠扬，场下暴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我认出了，刚才抢战士衣服的藏族小姑娘就是小姐姐。节目一个接着一个，不时暴发出热烈的掌声，可我的思絮却回到了初到高山时的情境。

一九六六年秋，部队接到昆明军区的命令，从云南西双版纳的普文修一条战备公路到中老（老挝）边境，三个月必须通车，保证援越抗美的物资畅通到达越南北方。师部将任务分到四个团（三个步兵团加师属炮团），炮团负责整条公路的测绘，各团按实地标注施工。炮团把测绘和二十多公里的施工任务交给加农炮营，营里把测绘任务交给我们营部指挥排侦察班。为了保证任务的顺利完成，我们侦察班十一名战士，背上背包、测绘器材和枪枝，以及必须的食物向大山进发，每人负重在四十斤右右。

普文县地属云南西双版纳自治州，北亚热带高原季风气候，一年之中没寒冬，只有干季和湿季之分；海拔一千七百米右右，原始森林达百分之七十。我们按照昆明军区划定的地图红线，在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中，开始艰难的测绘工作。我们十一个人分工明确，技术熟练的老兵负责测量，计算速度快的负责记录和求出坡度高差，字写得好的用红油漆在木桩上记录下挖和填土尺寸，其他战士砍树、割草和钉桩；班长考虑我这个新兵，年龄小，个子矮，分配扛测量的标杆。

我们早上六点起床，来不及做早餐，只能啃几块压缩饼干，中午休息半小时，还是啃压缩饼干，又继续工作。每天的测绘任务是向前推进十公里。天黑下来，就地休息，三人作晚饭，其余战士砍树、割草或找竹枝，搭建住宿的窝棚。晚饭是最丰盛的，一盒牛肉罐头倒进熬粥的小锅里，大家吃得津津有味。晚上还得轮流站哨，白天累得精疲力竭，睡梦中被前一班哨兵好不容易叫醒，害怕站岗打瞌睡，班长准备了一袋云南的小米辣，实在熬不住，咬一口辣椒。为了安全，又不能升火，站在黑暗中，经常发现绿光闪动，老兵告诉我，那是森林里的各种动物，别去招惹。有时更甚，野猪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朝哨兵走来，无奈之下，我们只好用手电光驱逐它。

天天啃压缩饼干和牛肉稀粥，我们的嘴角干裂，疼痛难忍；眼晴干涩，视物模糊，特别是几天不解大便，肚子涨得难受。班长知道是没吃上新鲜蔬菜，维生素缺乏的原故。本想找野菜，但又害怕中毒，最后发現有成熟的野橄榄果，就派人摘来，规定每人每天必须吃上二十颗，刚丢进嘴里一嚼，又苦又涩，但慢慢嚼咬后，变成淡淡的甜味。先苦后甜，我们给它取了个好名＂革命果＂。

我们测绘到了高山寨，这里真是名符其实，山下全是原始森林，山上都是一米深的杂草，我们用弯刀割草，经常发现血迹斑斑，以为是自己砍伤了手，捡查手又没受伤，仔细一看，原来是把几条蛇砍成了几节，弄得我们心惊胆战。班长告诉我们，这里的蛇大多是无毒蛇，不必害怕。特别是我们割来枯草垫铺，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，老是听到床单下面嗦嗦发响，令人毛骨悚然，知道是蛇在下面的枯草里活动，因太疲惫了，也懒得理会它。早上叠被子，才发现钻进被子里的蛇，迅速抓起来扔掉。有一天早上班长正准备起床，掀开蚊帐的瞬间，忽然发现一条蟒蛇的头从窝棚顶上垂下来，他赶紧躲进蚊帐，叫醒紧挨着睡的战友，传下口令：＂有蟒蛇，不准露出蚊帐，依次从右边的窝棚离开＂。大家脱离险境后，班长用长竹杆敲打窝棚，把蟒蛇赶跑。

一阵热烈的掌声，把我的思絮拉回到演出现场，原来是慰问演出结束了，营首长上前去和演职人员一一握手道别。

我们全营的四百名官兵排列成两行，夹道欢送总政歌舞团的演职人员下山。只见小姐姐向送他下山的营部指挥排有线电二班的战友，打听我的位置。见她走路没有问题了，我真打心眼里高兴。二班长领着她来到我的面前，小姐姐从挎包里掏出一个苹果和打洛的柑橘，硬往我手里塞。我看着苹果和柑橘，跟我们分到的一模一样，估计是营里慰问他们的，说什么也不能要。这样僵持不下，慰问团副团长走过来说道：＂姐姐送给弟弟的礼物，你就收下吧！我们还要赶到普文去慰问演出＂。见推辞不过，我只好收了一个柑橘。

晚上参加班会，主题是＂畅谈来年的打算＂。我把小姐姐送给我的橘子剝开，每人一瓣，大家赞美柑橘的甘甜。会上班长表扬我：＂不折不扣地完成了排长下达的任务，人小心细，把战友之间的友爱演译得淋漓尽致＂。号召大家向我学习！此时我的心里比吃着橘子更甜。

作者简介：

唐幸福，网名：幸福乐园，四川自贡市人，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。一九八零年开始发表散文《翠竹赞歌》，现已在文学刋物、报纸和网站发表散文、小说和诗词共一百多万字。系自贡市网络作家协会会员，沿难故事作家协会会员，清风笺文学网金牌作家，《华人文学》签约作家。